我挺想张乐的。”
“他后来怎么样?”
“不知道了,我也是从那件事情开始,就再也没见到他。”
林姗从老白病床旁边站起来,走向开水房。
张乐是一个典型的在北京长大的南方孩子,不太正宗的北京话,还有每天回家,家里吃的油腻的饭菜。我对张乐的印象要始于最开始认识他的时候。那时候住在所谓的郊区,现在也可以说是北京市中心。由于地铁十号线的修建,08年以后,整个四环里都算得上城区了。
张乐的家里并不富裕,但是由于年龄在我们这些孩子里算大的,性格暴戾蛮横,每天一放学,就乌央乌央带着整个院儿的大孩子小孩子,满院疯跑,所到之处花草树木,健身器材都一片狼藉。保洁大妈24x7的愁眉苦脸,就是张乐最大的成就。从这方面来讲,张乐确实在当时算得上个成功人士。一头圆寸,头发永远不会长过半个手指的宽度,有大概一两百度的近视,但是他却从不戴眼镜,据他说,这样会染上“书呆子气”。他的标准的配置是短袖,黑色校服短裤和一双无敌之脏的阿迪达斯。
上了初中之后,就再也没和孩子王张乐联系过了,我去了一所区重点学校,而张乐,由于成绩不是很理想,去了一所职高。之后的几年,除了他的初恋女友林姗,再也没人有过张乐的消息。
然后,又过了几年,我到了世界另一端,捎带手就与童年那些事情一并挥了挥衣袖。
2014年的某天早上,被手机刺眼的光叫醒。
“在吗?”
“在的。”
“在纽约吗?”
“嗯?我现在Siena,这边有个项目……”
“我考上了NYU的PHD了。”
从意大利杀回了纽约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找张乐出来。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个稀醉。张乐言简意赅地,讲述了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
首先是他母亲的出轨是如何被他发现的,这个他也说不清楚。他就迷糊的记得家里来了个叔叔,而提前放学的他,无意推开了母亲的房门;聪明的张乐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了比母亲大十岁的父亲。这直接导致了那些社会上张乐无恶不作的狐朋狗友们闹得沸沸扬扬,鸡犬不宁。张乐的父亲并没有购买“当然选择原谅她”套餐,而是果断的和张乐母亲离婚。在公正资产的时候,查出了张乐父亲曾有过受贿行为。两个月后,张乐的抚养权被判给了母亲。母亲改嫁,嫁了一个年近花甲的富商。后爸嫌弃张乐碍事,才想方设法把张乐送出了国。
讲道理,张乐的母亲,就现在来看,姿色也是不错的。因为左右操心张乐的事情,头发也白了不少。而张乐自己,我们英气凌人令人羡慕的张乐,刊登了他的第一篇论文之后,一头扎入了艺术史和文学。一路从NYIT读到NYU,直接受到Zadie Smith亲自指导,在学术圈混得水深火热。
“你,你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我还恨着你吧。”张乐说。
“不知道,你跟我说为什么?”
“因为你永远都把自己放得太远了。很多人用生命证明,实验展示复原现象的时候,你在旁边,永远以一个上帝视角看待这些事情。你把自己当一个观测者。”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说的是哪件事,我低下了头,继续喝着酒,不再说话。
张乐依旧那么看着我,平和的目光里燃着隐形的火焰,“你活的没有血性,你害怕着一切别人嘴里的阴暗面;就因为那件事情,我再也不会把你当朋友,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原谅你。”
“嗯,我知道。”
“林姗可能已经原谅你了,可我并没有。我找你出来喝酒,只是想确定你还活着,你只要还活着我就有动力一直坚持活下去,恨你恨下去。”
“嗯,抱歉。”
2011年五月那个晚上林姗被五个人强奸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目睹了全过程,却没向林姗没有伸出援手。
后来张乐走的时候,没掉下一滴眼泪。他说你要想讲,你以后就去讲故事好了。但是,你得知道这世间没那么多故事给你讲。讲不出,你就编一个罢,那种能让你希望热泪盈眶的人痛哭流涕的。那些爱你,或者你爱的死去活来的东西。然后张乐就走了,走之前他还对我说,他对我很失望。从那之后,我一直活在如何做在能不让心里已经逐渐不存在的张乐不失望的事情。幸好万幸的是,我没把自己活成他,直到现在我还在让一些人失望的透顶,这感觉特别的好,实在,与新鲜茶叶磨成的粉末一样的味道。卡在喉咙里,死活扣不出。而林姗被强奸的时候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大概,时间对于那时的我而言是停滞的。
2015年以后,他就消失了。今天我才知道,张乐因为过失杀人进了监狱,具体的情况在这里就不方便透露了,他母亲给我打电话的时候,痛哭流涕,跟张乐转眼走的时候一点儿也不一样。后来。张乐的室友老白跟我说,自从他离开了纽约,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能够信任的人了。回到北京养病,也没有一点好心情,罢了。我说,你就想想,算了。毕竟很多事情也没那么容易过去。过不去就放在心里用酒养着吧。他说行,然后从病床上下来,面色苍白无力。“希望下次再见到你你可以成为一个成功又有名的艺术家。”林姗端着热水慢慢从开水房走回来,坐在老白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看我,再看看老白。看他傻笑着,眼角依旧苍白无力。
而我,茶叶磨成的粉末和那些绿色的泡沫,跟去年一样,卡在喉咙,纹丝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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