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暗房实验室出来的时候外面儿又开始飘雪了,前两天的上一场雪还没彻底融化。和黑龙江一样的纬度并没有让波士顿这个城市变得更特殊。冬天来临的征兆就是一直下雪,一直下雪。从布鲁克兰,到梅塔佛,再到新英格兰,没有一个地方不是白皑皑的。更不用提康桥了。我感到沮丧,并不是因为天气,或者人或者事情,而是一些更复杂的什么原因。我想着,至少我不能驻足原地吧,所以我得动起来,至少我可以边走边想。
小时候我对下雪的记忆停留在94化工厂的那个大院儿里, 北方的雪没有想象的那么厚。薄薄一层披在墙头,屋檐上,门庭上,公共自行车铁皮棚上。当雪融化一点儿,能从自行车的铁棚边缘掰下来冰棱儿。如果过几天还下雪的话,一年有个一两天是能打上雪仗的。缓慢的记忆中我想念着北方,和充满鲜活记忆的童年。但不同的是,北京的雪,更像是一种修饰。像是给城市穿着的一件儿厚厚的白棉袄。雪落在颐和园那亭子上,公园的长椅,高中的操场,小区的草坪上。正如同下雪的北京才是北京。下雪的康桥好像也更像康桥了。
我一直走,抱着下周答辩的作品,一路往家走着。我发现,波士顿这个城市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黯淡。人们相互簇拥着,车流横穿干涸的泥巴路;广场和公园门口挂起了彩灯,学校面前摆起了条幅。我才想起来,好像快圣诞节了。
2019年过的有些出乎意料的快,我仔细思索了一阵子,这年我似乎什么也没做,我是说,什么也没达成。直到最近我才感觉人生仿佛一个沙盒游戏,总是要摸索着燃烧着时间,才能达成一个又一个里程碑。我是说,比如学习这件事儿吧。上了大学还有研究生,上了研究生还有博士。上了博士呢,还有博士后。就像我一直生活着这个体系一直是由一个个阶段组成的,每个阶段代表了一定的时间和必须经历的事情。除了学习的其他方面,比如说爱情吧,爱情就不那么像沙盒了,也许,你建立了很久的关系,会在某一次偶然事件之后突然崩溃,之后完全向不同的方向发展。可能你没有那么爱对方了,对方也没有那么爱你了。当然在爱情上没有什么可以达成的。还是拿学习举例,阶段性的,就说拿到本科文凭,研究生文凭,都是算成就了。但爱情不一样,就算结婚了,有小孩了。很多事情仍然是不确定的。所以说,爱情更麻烦一些,爱情更复杂一些,更难以理解。至少,对于现在的我,爱情是这个难以理解的模样。
其他方面,说说最糟糕的,我的摄影。我发现很多次,很多次我的照片甚至是不再关乎具体的形式了。他们不是那些我经历过的,爱过或者恨过的事情的总和。反而,照片里的物体的形式更像是一种分散的混乱。尤其是我在拍摄自己的时候。我感觉这不仅仅是我自己的。我把自己放置在一个非个人的角度,阐释着我的情绪。对,我想说更多的时候我是在利用摄影这种媒介,阐释我的情绪。大多数时候这些感情是消极的,是不确定的,是失去安全感的。照片里的我好像不再是我自己的,它成为了一个人类共同的样本:把握自身当成一个例子——泛人类的例子。我明白这种用自身代表人类的自大,但不得不说,我却是这庞大种族中的一个个体。所以我觉得我的意见事关重大。我认为我的情绪能够让一部份人也感受到相似的,消极的,绝望的,或者其他的什么。如果问我对我的读者有任何期待的话,我会说希望他们能通过照片感到跟我一样难过。在我的照片中,我展示着我的自私,懒惰,懦弱和无知。但至少,我想着,我对自己的态度应该是相对诚实的。我至少在尝试面对我自己了。我总想着把摄影这种媒介和我自身融于一体,内在化之后也许我就能找到最真实的自我了。可这终究会变成,在创造自我真实的同时酝酿着虚构的边框,只可能这种面对目前还是失败者的借口,而且同时我也在利用这个借口恍然逃避着我所畏惧的事情。
但总的而言,摄影比起爱情更具有,阶段性。学了相机的使用,学构图,后期,灯光,制景,造型,胶片的使用,暗房,数码暗房,交替性处理,古法,摄影史,理论,批评,跨媒介,等等等等。到一个阶段后,摄影的模块就变得十分明显了。如果爱情能分出模块,就简单太多了。我一直以为是自己不够去爱别人,或者被爱的太多了。至少我自己在成长过程中,似乎逐渐失去了如何去爱,或者学习如何去爱的方法。我认为小时候的我不去思考这些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有能力去爱别人的人,有能力去相信,才敢放手把自己置于一个空无一人之地,血肉模糊但爱着。而现在不能了,现在我总会把其他人想得更复杂,好像人本身不是一样,我是说,很多人都比想象中的复杂。所以,我的生命里不再有游云和飞鸟,清泉与莽山了,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没那么多对于别人的幻想了。期待算不上,但只要是人,有个人形儿的,我都不太能轻易产生兴趣了。
我继续走着,打了个哈欠,钢镚儿大的雪花直接飞进了我的嘴里。我尝了尝,没啥特别的,困意袭上我的额头。我突然想起,最近一阵失眠的厉害。有时,失眠的时候,我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什么不做,什么也不去感受,仿佛自己感觉不到什么。仿佛悲伤难过开心喜悦这些情绪都被统统带走了,反正我自己在抽离着。仿佛大脑可以当机一阵子,仿佛自己本身不存在,自我意识也不存在。仿佛爱这件事不存在。我更像一个人皮包裹的壳,其中百分之三十是沮丧,百分之二十是焦虑,百分之四十五是虚无本身,百分之五是严重的自毁倾向。我想,这才是失眠的本质,失眠的本质是自我摧毁。
那之后我把自己包裹的很好,这样在任何地方我都可以说:你看,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这样虽然听起来潇洒,仿佛物质层面上的都是身外之物。可实际上并不是,我能失去的东西可多了呢。大多数人和事物都是因为一些别的什么原因才留在我身边的,我深有体会。“也许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这种话我也常常挂在嘴边,仿佛一幅不关心的样子,实际上我是说,我是说,我不知道以后我在哪,但我希望有时间你能来看看我。如果你不能来,也没关系,请你别要感到难过,因为那样我也会难过。但当然,如果你不想,我希望我们不要再见了。对你对我都好过一些,不会因为谁期待的更多而发生流血事件。
我不敢感到难过,我不敢感到不快。我的懦弱不允许我再次把自己置身于一个血流成河之地了。我不再去相信,不再去接受自己看到的,不再去爱,不再去思考,不再去抵抗任何会伤害自身的事物;不再去感到兴奋,激动不已,不再去想咀嚼美味的食物,品尝甘洌的美酒。我不再活着,也不曾死去。我是一个由我自身囚禁的囚徒,在自己的监狱里服着自己的刑期,在天上人间的物质中过着地狱一般的生活。而我感到无比的沮丧啊!我除了沮丧一无所有。我仿佛由无数面镜子构成的空白画布,上升消失在伶仃的真空中。
下午四点天黑后,雪一直下到现在,整整十二个小时。吃完晚饭到家后,我坐在床头,看着窗外。我想着,这夜晚好长,好像没有人还活着。我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肘,好像自己还真实存在。准备睡觉前我坐在椅子上呆了会儿,看了会儿窗外。
窗外路的尽头逐渐模糊了,树枝模糊了,灯光模糊了,窗帘模糊了,雪也模糊了。
我想着,虽然今夜无人生还,但我好像还活着。
困意再次涌了上来。
你上次问 我的幸运数字是什么 回去想了想 应该是十二 十二个笔画 家人朋友爱人 都是十二个笔画 如果这具身体已是一副空壳 我不想拿她盛旁的无用之物 她等同于百分之十二 刚刚好
您这百分比算得不准 他最好总和是百分之一百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