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发现其实我们做很多事情并不存在它自身的本体性。”
“解释解释。”
“我是说,感觉。”
他抬起头看着我,“感觉很重要。”
“我知道。”
“很多时候我们做很多事儿……”
“你是说,我们不是为了做而做,也不是为了别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们自身感觉到些什么。”打断他。
他点点头,然后他说,“你想啊,大多数时候,年轻的时候。我们爱说:我想。再后来,老一点,口头禅逐渐变成:我感觉。你看最大的差别,在于’我感觉’听起来没有那么确定。我以前一个老教授,连我认为都不说,’认’这个字的武断性犹如毒品。你猜她说什么呢?她说,’我以为’。我以为’我以为’是最好的,既突出了这个事儿是个主观观点,又让人理解你在表达观点同时的谦逊。我说这些事儿的原因是因为感觉。我认为感觉不仅仅是主观的。人们为了自身感觉,食髓知味。无数的社会实验告诉我们性行为里,人们迷恋那短暂的高潮,而它最美妙的一点,是在于你主观想去控制,但无论如何,最后的结局都是失控的。我以为是这一瞬间的失控让你感受到了你活着。精神上,心理上,你不存在于自己主观的完美世界里……在这失控的一瞬间,你的所有理性阐释失效了;就像在这失控的一瞬间,你意识到这个世界并不是完全以你为中心的。你对高潮产生的各种新奇,情感,快感,感到新鲜和愉悦。你被这个世界征服了,被你不理解的东西,而并不是你自己的,而是这个世界甩手给你的。从这点上,你脱离了你自己的论述。”
“只是因为失控。”
他吞咽了一下,继续说:“不仅仅是因为失控,也是因为在失控中你感觉得到那丝丝不确定。你的理性告诉你:很好,这是安全的。可是你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反驳着你的理性。这是体感最奇妙的部分。你不知道你的经验对于你自身的感受是否诚实。你的体验是否在挑战你自身的权威。”
“嗯……”我不知道。
“我们的意识是否存在,我们自身感觉不到,逻辑告诉我们,这是先验的,是形而上的。而身体反应,哈哈。说白了,这完全取决于接受教育的意识形态。不是你说,我到底意识到什么initslef 还是foritself,你到底意识到没意识到你具不具有意识,它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表面的还是具有修辞学特性的;它是阐释还是论述,它是意识潜意识无意识,还是单纯的拗口的文字游戏。你问几十年前的匈牙利,共产主义到底是不是个人意识组成部分。你问美国越战和叙利亚的战争在独立度量衡上的不同,又有多少西方意识形态垄断了国际舆论。那些新自由主义的论述对于千禧年一代是不是具有社会责任。我们自身的认知,是不是政治性的,和阶级相关的?它是自由的吗?是宏观的自由还是有限制的像空白画布那样的自由?是不是绑定了我们的社会契约?我们的存在和存在主义的论述到底是否相关?和性别是否相关?我们意识存在的基本伦理是否过早被奥卡姆剃刀,和现象学的’中国制造’代替了?你感受到的是不是和民族主义教育相关的愤怒?再说,你以为感觉到你自身的孤独。我告诉你,孤独只有一种,是挣扎于躯壳内的,于自身牢狱之中的。是被虚无覆盖的荒诞,是被浪漫包裹的神秘主义色彩;你感觉到孤独,是痛苦如同凝视深渊的,是驻足于世,告诫自己放弃渴望被爱才能获得的解脱的修行。孤独不是一本书,一篇矫情的日记,一条写给自己的朋友圈。孤独是无尽孤高的痛苦之中永恒的虚无。像如同追逐沉没在河流底部的一颗麦粒。余下的,你说的那种,叫孤单,叫缺乏温度的冰冷身体,不叫孤独。孤独更像是一条沉重的河流它本身,从今天到明天,你质问它是不是同一条河流,他是否有无尽头。随着时间过去,你会发现这种质问逐渐丧失了它作为批判主义思考模式的意义。而我们,就如同黑暗中漂浮的尘埃,从有到无,从国家资本主义到新自由主义,从经验现象逻辑到比较理性框架。从听别人说一是二到自己编故事。”
“我发现了,这段对话中,你像个逗哏,我是那个捧哏的。”
他站起身来,“没错。”然后他转身走到厨房,熟练的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冰好的酒,想了想,把冰箱门合上了。
我看着他,我说,“你咳嗽好几个礼拜了,这隔离期,你还是别喝酒了,你答应我的。”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对,好在你就是我,咱俩之间不用分逗捧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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