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在大街上闲逛,无所事事。在成人的世界中有一种被忽略的安全感。只要不仰视,看到的都是胸以下的部分,不必为长得太丑的人难过,也不必为人间喜怒哀乐分心。一旦卷入拥挤的人流,天空翳暗,密不透风,奋力挣扎才冲出重围。人小的好处是视角独特:镀镍门把上自己变形的脸,玻璃橱窗里重重的人影,无数只脚踩踏的烟头,一张糖纸沿马路牙起落,自行车辐条上的阳光,公共汽车一闪一闪的尾灯……
……每个孩子天生都有很多幻觉,这幻觉和光与影,和想象的空间,甚至和身体状态都有关系。孩子长大后,多半都会忘了,世间社会习俗只是系统强迫他们忘却,似乎那是进入成人世界的条件。” ——北岛《城门开》
“行了,别喝了。”她合上红酒瓶口锋利的木塞子,连同我僵硬的四肢,一起塞入心底高山下着甘洌的雪的黑色犁沟。红色的漆从挂着铜环的狮子嘴旁边被风吹下,石景山的雪沾着空气里沉着的水蒸气和霾尘蹭着摩擦着青色的大理石砖。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正拎着布袋走出老墙根胡同十三号院。
“你说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什么时候才能兑现。” 你仿佛要绝杀我。
“我说,等我回纽约的吧。”
“行,那到时候,你再想来找我,就来东安市场。”
东安市场在2016年11月被当作外来人口的重点区,以影响北京市二环中央行政区发展的名义,彻底被处分疏散了。
“那后来,你是怎么找到她的?”Wilson喝了一口瓶里剩了一小半的野格,惺忪地看着我。
说实话,我没去找她。我在当年最早送给她的书的末页早就写满了道别的话。能见度不足一米的雾霾让我确信,和她的再次相遇,实际上和我差劲的酒量没有任何关系。
“我记得特别清楚,那天,我在纽约,空手抢劫了一辆巴士,我觉得司机完全是为了给我面子,才把车让给我的……后来我开着这辆车横冲直撞,撞进了州立监狱的围墙。”
“然后呢?”Wilson 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然后,几个条子把我抓了起来,审了我两天两夜……剩下你都知道了,蹲了15天耗子以后,我被遣反回国。”
“嚯,听起来很精彩。”
“不,精彩的还在后面,”我喝了一口Wilson杯子里的野格,继续说道,“你猜怎么着,我下了飞机以后,从人潮汹涌的接机大部队中穿过去的时候。”
“你看见了她?”
“对,那感觉就像……说不上来。”
“人群中的人。”
“Right.”
剩下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我如愿以偿的长大成人,用了更多时间去面对和处理烦恼,而对于那些世俗,或者那些鳞次栉比的幻想,全都抛在脑后。就像白色的野猫,没干透的油漆和长椅,晦涩难懂的青年书写的诗歌。
Wilson把目光移开我手上的酒杯,看着吧台上盛放小食的玻璃器皿,说到:“其实对于北京,我已经比你更了解了。”
我笑了出来:“你说说看。”
“你说的东安市场,在六十年代初就改名翻建成了东风市场,是中国最早的百货商店。同时,那些你喜欢的光的迷宫,电灯,汽灯,和蜡烛交织的神秘莫测,扑朔迷离也都消失不见了。我还知道,对于你来说,那些光线才是你的时钟里的指针。”
我即将走出名为笙歌霓裳的酒吧,和Wilson道别之前,我和他说,“你不仅比我了解北京,你还越来越了解我的北京。下次带你去鼓楼东大街转一转。”
“好,等下次什么时候你从纽约回来,没有雾霾了,就来这家笙歌霓裳找我。”
“‘Yeah,sure,’ I said. I looked at Trina. She smiled something at me, and I walked out the door and down the stairs and out into the cold street, thinking. What a blank that was. I should have known, nothing is run the same, nothing stays the same. You can’t make yesterday come back today.” -Piri Thomas ”Down These Mean Stree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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