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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Fangwei Xu

我们接吻,然后沿着鼓楼东大街散了会儿步。

一/


八月。南京。风和日丽的一个下午。我跟仲天儿在新街口百货大楼里的一个咖啡店分手了。当时我记得我点了一杯热牛奶,还加了些枫糖。仲天儿什么都没喝,一直忍着泪珠子在眼眶里。这场恋爱耗时一年零一个多月,其中包括异地的两三个月。仲天儿告诉我这是她最难熬的两三个月。我总是觉得挺对不起她的。她说,你当然应该觉得对不起我。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后来我们去街边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喝了杯冰沙。之后她送我到地铁站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哭了一下。


仲天儿是我谈的最久的一个女朋友。甚至可能比起恋人,在这个时间点儿上我们的关系更像家人了。去年七月的北京,鼓楼酒吧的夜晚,我们都喝了不少。路灯橘黄橘黄色橘黄,空气地板潮的,风热的热的热的热的。她的热的脸颊贴在我的肩上;我们接吻,然后沿着鼓楼东大街散了会儿步。


八月。北京。风和日丽的一个下午。小和尚问我,“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焦虑。”

我说,因为我想到每天都要给你们教英语,我就很焦虑。顺便,我失恋了。


这便是我刚回北京就正在着手做的事情:我在一所红木棺材一般的寺庙里给小和尚们上英语课。据说是因为最近旅游业越来越好,来庙里的洋人变多了。这些门头沟的小和尚们怕张口是哑的就有些紧张,于是,通过朋友关系介绍,我负责给他们教英语。一方面可以帮助他们和洋人交流,另一方面可以增加其读英文宗教经典的能力。这里就能看出来,门头沟的和尚和西藏那边的和尚,从词汇量和阅读能力上来说都是不能比的。西藏的和尚们明显要更刻苦许多。

给小和尚教英语对于我而言不简单。首先虽然我自己的英语水平可自吹自擂,可终究是个托福考不上一百分半吊子。我之后才发现,其实和水平关系也不大。重要的是当一个老师,需要的是耐心和付出,可以这么说,自从开始自己的教师生涯,我大彻大悟:教书育人是一种大善,其任务强度同普度众生别无二致。


这样的生活反而倒给我增加了不少的轻松的乐趣,一方面我可以在庙里修身养性,吃一些素食,另一方面我可以避开自己原先的社交频道和群组压力,把自己从高压的焦虑环境中解放出来。我喜欢课余时间和和尚们聊会儿天,聊聊我最近刚在尤伦斯办的分享会,刚刚开始经营的钻石买卖,或者他们出家以前的生活。这种轻松令我着迷,忘乎所以。有时候我似乎都有些忘了自己刚失恋这回事儿了。其实说白了,我写这些就是为了安慰自己。因为似乎在一段破碎的关系中,每个人好像都是受害者。


但我还是逃不了酒的,由于我每天都要晚上出门喝夜酒,大和尚只能熬夜到凌晨给我留着门。所以每次我回到庙里,大和尚会揉着困顿的眼睛问我:“许老斯还吃点什么吗?” 嗯,对,没错。他是南方人,分不清si和shi的区别。所以我总是嘲笑他。但我羞于这样做,主要是因为我的个人作息不检点,每次都要逼迫大和尚熬夜等我,丝毫不顾和尚们五点还要起床上早课。到现在我都感觉挺对不起他的,但还没做出任何改变。


今天我跟和尚说,“说到头来,这么多年,我最感谢的人是我自己。”


和尚问我为什么,又有什么新的参悟。


我说,“一想到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我就很悲伤。”

他说许老师你太诗情画意了,听不明白。

我说,你快读你的圣贤书吧。随后,和尚看了我一眼,拿起了手中的英语课本。


一想到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我就很悲伤。


同样的悲伤等级不亚于分崩离析的不确定性和无法满足的占有欲背后缠绵的失落感。一阵悲伤涌上心头,刚吃饱又饿的时候一样哽咽。在每一个节点的时候,从来都是我自己告诉自己,不行就算了:我给我自己每一个坚持活着的动力,正是因为不想,像之前那样(在洪水中,向河中心游去)。我不够爱自己是自私的表演,我享受着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幻想使我快乐,而我同这消极快乐共舞。这是多么的懦弱啊,就像在洞口的边缘走着钢丝,却被这线切成两半。

(我写下这段话,另起一行发现字体不太对,又改了回去。)


那些你关心的东西最后究竟怎么样了?我想,好像大家只要营养跟得上的过的都还不错。有些人的生活节奏提前一些,有些人推后一些。但是无可厚非的,这些都是属于正常和健康的事儿。 就像这次分手,好像也挺健康的。事情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只能证明当时做的这个决定是个极大的失误。


千禧年之前,我从未感觉到焦虑。可一旦太阳落山之后,便看不见水星了,看不见水星使我焦虑。那天晚饭喝了酒,于是我与夜晚便拼命的冲着山里跑去。北京初秋四十多度的高温和山林里的湿热,给我一棒子打了回来。还是庙里好,至少寺庙里是有空调的。我想着,真他妈奢侈。这帮和尚到头来都是他妈资本主义。还是庙里好,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我愿意接受。


回来之后,大和尚给我拿了一张竹子做的凉席。我就顺着躺下了。然后大和尚给我烧了茶。拿着英语书问我:“许老师,为什么否定句动词要后置啊?”

我说,我也不知道,就这么规定的。


他说,许老师你还年轻,以后会明白,很多事情其实都不是顺心如意的。


我被突如其来的哲学性答辩弄晕了,我嘴口胡捏了一句:动词和定语也不是顺心如意的。

想都没想,就接着说,说我早就知道,我也早就看开了。这些压力都是来自于别人,是他们对我太较劲儿了。我早就想逃跑了。


大和尚说,“我也早就看出来了,不然你一个洋人,还要给我们上英语课去对付另一些洋人,现在我连对付你都很难。你不能一直只能逃跑啊,偶尔也要试着去改变一下。”


我看着大和尚,恶狠狠地说,“你这天杀的洋鬼子哲学。”


昨晚我上了最后一堂课,然后离开的寺庙。我给大和尚留了一些茶叶作为鉴别的礼物。也作为他每天为我留门的愧疚歉意。然后,我开车继续在四十多度的山里前行。车窗边缘的缝隙吹进来炙热的风,高速桥上落日穿过清澈的云层照在我的福特老爷车的反光镜上,我匀速的开着,享受着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再准备回到另一座红木棺材里。以前我会认为,没错,是这病魔战胜了我。这一辈子来也荒唐,去也荒唐。落日余晖荒唐,高架桥和车流荒唐,火烧云荒唐。我知道很多事情是敌不过的。比如父亲的病,比如我自己的病,比如这名为荒唐的病。


现在我却隐约觉得,就算敌不过,好像也不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儿。


随后我收到一条短信,大和尚说能不能再加一节课,他想问我关于从句动词是否也需要后置的一些问题。

我说不加课了,剩下不会的你们自行百度吧。我要出去喝夜酒了。


随后我收到一条短信,我妈问我几点回家,要不要吃夜宵,要不要留门。

我说不用管我了,我喝一通宵,早上再回来吃早饭。


随后我收到一条短信,仲天儿问我最近怎么样。她说她想我了。


而我一没忍住。

又他妈哭了。




二/


飞机第二十二次落地纽瓦克国际机场。

天杀的纽约,我又回来了。


打开公寓的房门。桌上有她留给我的小熊和信。柜子上摆了一副她送我的画。Rabbit-Skin glue的。她用了不少心。


桌子上喝了一半的红糖水已经起了霉。地上都是碎头发和灰尘,沙发也起了霉。多肉植物两个都死了,摆在窗边。窗户开着,风毫不留情地一直往里灌着。现在仔细想想,我好像忘了她上一个姨妈的周期了。


不过天杀的纽约,我又回来了。


这花了我很久很久,我把平时喜欢吃的快餐店都吃了一遍,纽约的街头时脏时臭。我去Home Depot买了纸箱和胶带,想着,现在我准备好了,准备打包行李搬去波士顿了。


19跟我说,我们这个时代结束了。感觉我们都要走了。穆少爷说我是一个很容易被人想念的人。


我见了最后几个需要见的人。然后我说,好了,别想我,我要走了。


我和老罗说来波士顿找我玩。我和大波儿说加油工作,我和兔子说一切都会好的;我跟厨子说过年我回来找你,我跟业老师说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跟小昱说人只要活着要积极,靠自己的那种。


不过天杀的纽约,我要离开你了。


随后我收到一条短信,臧老师问我今晚有时间吗。

我说有,怎么了。


她说她订了一个rooftop,再看一眼曼哈顿。

我说好,我也要离开你了。


而我的生命的这部分周期,就像这贯穿整个城市星球宇宙的河流,一如既往,扑面而来;旋即离去,再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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